寄往四望皆明的地方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汉语言092　鲁程程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曾一望而不明
　　不知打何时起，我一遇到要填自己的籍贯时，都会愣上半秒，然后才犹犹豫豫地写下“余姚”二字。我随父母迁出四明山已有十几年了，彼时我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儿，现已长成了知书达理的姑娘，可那四明余姚的祖籍伴随我多年，依旧不变。
　　还记得那年我上了高中，第一次离家到异地去求学。在举目无亲的地方，我欣喜地遇到了几个来自同一所中学，但以前并不相识的朋友，当我自以为顺溜地操着“灵桥牌”宁波话开口时，他们都诧异了，问道：你不是宁波人吧？我一时尴尬地强调：我是宁波人，只是我的祖籍在四明余姚。这件事让我一度郁闷，这许多年我还是逃不出四明山的阴影，不管我怎么变都是个四明山里出来的丫头。爷爷知道了此事，笑了：傻丫头，四明是个好地方啊，你喝着四明的水长大，你一直都是四明山的子女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待再望已转瞬
　　“四明是好地方啊。”爷爷时常冲上一壶四明龙井，眯着眼，在躺椅上不时感叹。当时的我自是不能理解爷爷对四明山的情感，只依稀记得他喜欢在静默的午后，看会儿报纸，听会儿广播，有了兴致就写上几个遒劲的毛笔字。那副红底黑字的“四望皆明”，装了镜框，高高地悬在正屋的上方，进门就能看到。
　　今年爷爷九十了，可爷爷和奶奶相处的这么多年里，我们几乎没听她直呼过爷爷的名字。有一回，我们几个小辈聊天时谈到了去重庆旅游一事，这“重庆”二字一出口，在场的大人们都愣住了。后来才知道，原来爷爷的名字就叫“重庆”，这是身为私塾先生的太爷给他起的，怀有“隆重庆祝”之意。重庆，如此庄重的名字，大家便不再轻易提及。太爷很早就去世了，爷爷为了兑现太爷在名字里对他寄予的厚望，早年就参加了浙东游击队。回想当年抗战时，浙东游击队就活跃在四明山区，一丛丛茂密的树枝间，一个个隐蔽的山洞里，都有他们神出鬼没的身影。可转眼这么多年过去，爷爷还能和我们面对面坐着，很有兴致地谈起他们当年的神勇，而他的战友早已躺在四明山烈士墓陵园里，静默了多年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等三望时感慨
　　爷爷一直都记着他的战友，他一直在帮他们完成他们当年的心愿。打我记事起，就知道爷爷是个共产党员。爷爷家里挂着毛泽东的画像，庄严肃穆，我们几个淘气的小孩在毛主席画像前，都不敢大声说话。可让我奇怪的是爷爷家一直都很热闹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进进出出。那些都是请爷爷来帮忙的，家中有大事小事回来找爷爷协调解决。
　　爸爸说，他们哥四个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，村里的男女老少时常到他们家来借东西。当时，爷爷因党员的身份会得到国家粮票、油票的补贴，可刚到月初，爷爷家就断粮了，爸爸他们只好成天喝米糠糊或是番薯糊，还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。爷爷心疼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，将自己的糊剩下留给他们，而下午还要干活的他却只喝几口凉水充充饥。但是，等到又有人上门来找他帮忙的时候，爷爷依旧笑脸相迎，从不拒绝。他老人家常说：我几个兄弟都把身体捐给四明山了，我送点口粮给四明的乡亲，又算得了什么。
　　九十岁的爷爷，眉眼却依旧清晰，到现在他还会呷着茶，帮村里不识字的阿婆们算账。他会说：妹子，今年的茶叶收成可好啊？这么大年纪了，还是休息休息，享享儿子的福吧。可他自己却依旧会帮着邻居连夜炒茶叶，茶叶在大锅里沙沙地响，空气里卷起四明新茶的香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终四望而皆明
　　我小时就知道 “四望皆明”这个词，爷爷四个儿子名字都带有“明”字，寄寓着四望皆明的意思。爸爸最小，自幼就被叫做“小明”，我以为他会讨厌这么俗气的昵称，谁知他还很为他们哥四个的名字骄傲。因为村里人常常夸：四明子孙好啊，人丁兴旺。
　　当了这么多年四明的子孙，今年“五一”，我才算第一次登上了四明的最高峰——海拔1044米的甸腾云岭。眺望着与四明山相邻的东安、祁阳、邵阳、冷水滩风光，我才真正有了“四望皆明”之感。曾有人以诗赞道：“尽说西湖足胜游，环湖谁信更清幽。红光长照九洞天，翠微深处五桂楼。凤鸣狮吼震神州，革命雄碑万代流。入神景物谁能状，千古诗人咏不休。”此时，我才忽然感悟了爷爷对四明的那份情感，他的眼里，四明山水里淌着不只是涓涓的山泉，而是他对那些已经静默了的战友的情谊。原来，当我们喝着四明山的水，我们被赋予了四明子孙的希冀。若有一天，你再问起我的祖籍在哪里，我将毫不犹豫地回答：在那个四望皆明的地方。